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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永恒的懐念》——夏浓(转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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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  YC59 27.05.13 21:37

《永恒的懐念》——夏浓(转贴)

夜窗外,传来轻涛拍岸声。黑魆魆的海面有几点亮光,也许是渔火。渐渐地眼前的渔火模糊了,我的心又飞到那望不见的远方,飞回到那战火纷飞的年代.....

1942年2月15日,南侵马来半岛的日夲军队终于攻占了新加坡。

我的家原来在南马西海岸边。当战火越烧越近的时候,家搬到远离市镇和公路的一片黄梨芭﹙1﹚去,在一间没有人住的、孤零零的「沙厘屋」﹙2﹚暂住避难。

有一天清晨,祖母忽然记起这一天正是近邻南生老姥﹙3﹚的生日,就备了一只鸡、12粒鸡蛋和几个黄梨,叫我代她去给南生老姥拜寿。

到了南生老姥的家门口,我连喊了几声,都没有回应,便直闯进门去。

突然,我呆住了──客厅泥地上横陈着两具尸体。天啊!南生老姥和她的儿子被杀死了──必定是日本人干的。一个可怕的意识闪过了脑际:大屠杀终究开始了!唰的一下,我全身从头冷到脚,篮子从我手里滑到地上,鸡惊叫着,蛋打了,黄梨摔了一地。我不知道自己惊呆了多久,才叫喊起来:
「老姥,老姥....」
可是,眼前的血肉一动也不动。我感到恐怖,感到危险,于是,回身冲出了南生老姥的家──我得回家去报讯!才冲出门口,一抬头,眼前站着一队满脸胡子、凶神恶煞似的日本兵,拦住我的去路。一个日本兵喊了声甚么,突然端着刺刀向我扑过来.....
扑过来的日本兵突然被树根绊了脚,卜的一声扑倒在我的面前。一种求生的本能,使我全身爆发了一股力量来利用这突然出现的机会,我倏地往旁边一蹿,钻进胶林下的小橡胶树丛中去,一个劲地往前跑。日本兵叽哩呱啦叫喊着从背后追来。枪声响了,两响,也许三响,子弹尖啸着好像贴着头皮飞过。我跑着,突然脚下一踩空,卜通一声,跌进了横在面前的一条水沟。爬上水沟,我忽然清醒了:前面就是全家避难的黄梨芭,我不能把日本兵往家里带!背后小树丛沙沙地响,日本兵追近来了。我转身一拐,又朝胶林深处飞奔。
也不知跑了多远,我跑出胶林,进入一片椰子园。一家马来人高脚房子出现在眼前。我已经精疲力尽了,不管三七二十一,跑上台阶,撞进门去。厅上有个和我差不多一样大的马来少年站了起来,吃惊地盯着我。我定睛一看,浑身的血都冷了。是他,竟是他,阿末,我的「仇敌」......
原来,我们曾因脚踏车相撞而打了一架。从此以后,我们俩见了面,便都斜着眼,绷着脸,抓紧拳头,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对峙着。然后,我记起了父亲的训责,也许他也记起了妈妈的教训,便彼此悻悻地走开了。这是一年前的事了。打从我去新加坡读中学以后,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演「公鸡对峙」了。
不想冤家路窄,竟在这里碰头,而且是在一个他不必给点甚么颜色看,我便已经够倒霉的时候。我正想缩脚退出来,外面就传来了日本兵叽哩呱啦的叫声。我一惊,不知怎么办好。就在这时侯,默不作声的阿末一闪身从我身边蹿了出去,当然他是去告知日本人:我就在这裹。我感到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。我的身旁有个窗。我振作起来,正要往窗外跳,突然有人拉住我的手。我回头一看,一个老妇女,那是阿末的妈妈。我正想甩脱她的手,忽然看到了她那双慈祥的眼睛,带着恳求与惊惶的神态瞅着我。耳里传来了日本兵在外面咆哮的声音。我迟疑着。阿末的妈妈突然拉着我往厨房里走。多半是她搬来不久,房子还在修建,厨房的墙角堆着许多准备用来盖屋顶的「亚答」﹙4﹚叶。她示意我别作声,把我推到墙角按倒,赶紧用「亚答」叶把我遮盖起来。
一会儿,便听到厅上地板咯咯地响,显然日本兵进屋来了,而且暴跳着。忽然又是一阵噼啪声,无疑的有谁挨巴掌。我已经认定自己是完蛋了,就等着日本兵把盖在我头上的「亚答」叶掀开,或者一把闪亮的刺刀从头上直刺下来。一秒,二秒,多少时间过去了,等着的事并没有发生,外面反而静得出奇。又过了一会,一个声音在我头上轻轻地呼唤起来:
「出来吧,都走了!」那是阿末的妈妈的声音。
我扒开「亚答」叶爬了出来,浑身被汗水湿透了,喉咙干得快着火似的。这时侯,我看见我的「仇敌」阿末站在门边。他的脸半边红肿,显得更黑了,他默默地看着我。一切都明白了!我向他跑过去,站在他面前呆呆地看着他。突然他伸出那双滚烫的手来,紧紧地握住我的手,一阵热流从他身上涌过来,传遍我全身。我一句话也说不出,眼泪已经蒙住了我的双眼,而他的身影却好像越来越高、越大。
他朝窗外一指,低声地说:「走了!」他的气力在一场刚取得胜利的恶斗中耗尽了,说得有气无力的。
我突然想起了家,忙问:「往哪儿走?」
「呶!」他又用手一指。
天啊!那岂不是家所在的黄梨芭么?我一急,转身就走。
「阿瓦吗那比基?」(你到哪里去?)他吃惊地拦住我。
「我去报讯。那里正是我的家呀!」话没说完,我已经冲出门去,跳下台阶。
阿末追了上来,一把揪住我,急促地说:「你去不得,日本人会杀死你,见到华人就杀!」
「我不去,日本人就要杀死我全家!」我更急了。
他抓住我的手没放,犹豫着。突然,他两眼一亮,放开了我,说:「要去,还是我去,我去通知你家里人。」
我正想争辩,他不容分说,喊了声:「我知道,你们住在黄梨芭......」便钻进椰林里的小路,飞也似地跑了。
阿末的妈妈把我拉回屋里,端上一杯热咖啡,还安慰着我。望着这慈祥的老妈妈,我心里着实感激。但是我的心老安定不下来,我惦念着:阿末是不是能赶在日本人之前,到我家里去报讯。一杯热咖啡没喝完,竟像是过了一整天,这时间过得真慢呵!我再也按捺不住了,正想赶回家里去看看,突然远处传来了枪声,一响,两响!那方向竟是家的所在啊!我的心又收紧了,紧得好像停止了跳动。我扔下手里的咖啡杯,箭一样射出了阿末的家,沿着方才阿末走的小路往前飞奔,老妈妈的叫声一下子就听不见了。一人多高的芒草,伸着锯片一样的叶子,往我脸上唰唰地刮过去。我甚么也顾不上了,这时候即使是刀丛,我也顾不得许多了,只是一个劲地跑,跑!
冲进黄梨芭,家渐渐地近了,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,猫下了腰,眼睛死死地盯着那「沙厘屋」。二百米,一百米,我停住了。多少分钟过去了,不见人影,不闻人声。一只斑鸠在屋顶上咕咕地叫着。我忽然聪明起来了,一向怕人的斑鸠在向我报说:空无一人。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:难道都给打死了?抓走了?仇恨混和着悲痛和恐惧,我迈着软绵绵的、微微颤抖的双腿,走近了家。家里空荡荡的,东西纹丝不动;小花猫在洞开的房门走出来,柔婉地叫了一声「咪――噢!」好像甚么也没发生过。我禁不住大声地叫喊起来:「爸!妈!」
没有应声。我直想哭。忽然在我前面一百米远的地方,一片茂密的黄梨叶轻轻地晃动着,慢慢地站起一个人来。我一看,惊喜得叫了一声「爸!」便飞奔过去。「妈妈她们呢?」
爸爸张望了一下四周,然后叹了一声,充满感激之情地说:「都平安!多亏一个马来少年来报讯。要是慢个三五分钟......」
「阿末,是阿末!」我喊着,心里有说不出对他的感激,而且感到深深的悔恨,过去我真不该为了一点小事和他打架。我一时倒忘了把祖母、妈妈他们找回来,我只想马上找到阿末,我要向他陪罪,向他下跪,感谢他救了我一家的命。
「阿末呢?」
「啊?」爸爸有点茫然。
「就是那个报讯的马来少年。」
「他催促着我们躲起来,说是他不要紧,日本人只屠杀华人,不会对他怎样......」
「可是,为甚么有枪声?」我忽然起记了起来。
「是呀,响了两枪!!」爸爸也迷惘了。
一个不祥的感觉突然袭向我的心头,我着急起来,想了一想:来路上没碰见日本乓,那么,日本兵一定往前走了!莫非是阿末被捉走了?
我竟忘了日本兵是要杀人的,朝着那可能是日本兵走去的路追去。当我跑到黄梨芭中一条水沟的小桥边时,我突然愕住了――沟边躺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,天啊,那岂不就是阿末!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。我两脚一软,头一晕,就倒在他的身边.....
在短短的几小时里,好像一辈子的惊险和紧张、友情和仇恨,都集中在一块度过了、领略了。
阿末并没有死,这样的好人是不应该死的。他挨了两枪,足足在家里躺了半年。那些日子里,我差不多天天呆在他身边。我俩差不多成了兄弟一样,甚至比兄弟还亲。一颗日本子弹存在他身上植了根,却长出了仇恨,就像日本兵的下马威并没有吓倒人们,催生了人们深心里多少年的仇恨一样。

离开阿末几十年了,早就失去了他的地址。他的老妈妈当然已不在人世。然而,我怀念阿末,怀念他的老妈妈,永远怀念他们,永远珍惜我们之间可贵的友谊。
而今,对着夜的海,脑际又浮现了高脚的马来屋、椰子树、橡胶林、黄梨芭和阿末那明亮的双眼、沉默而坚定的神态......
亲爱的海风,请把我真诚而深切的祝福带给他吧,带给我亲爱的阿末!


注释:
﹙1﹚黄梨芭――黄梨即菠萝,芭即园地,菠萝园也。
﹙2﹚沙厘屋――沙厘即锌片,用锌片盖屋顶的屋子叫沙厘屋。
﹙3﹚老姥――称呼年老的妇女。
﹙4﹚亚答屋――用一种叫做亚答树的叶子盖屋顶的屋子。
(原载香港《地平线》杂志及马来西亚初中华文一下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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